每一個人都叫他林老師。他不是很高,但他身體很健壯。他有一身台灣人黝黑的皮膚和一頭濃密的黑色的短髮。我很喜歡他的頭髮。他太太說他年輕的時候非常帥,這的確是真的。我看過一大堆他年輕時的照片,還有他的婚照,都是他的太太給我看的。當中還有一些不同的建窯的計劃跟活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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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,跟他91歲同為陶藝師的父親,築起了位於台灣竹南的竹南蛇窯。竹南蛇窯現在已經很有名氣也發展得很好。整個家族和後來加入的工作團隊現在亦已成為他的家人,即使班表上每星期只需要工作6天,但大家都不介意的工作了7天。聞窯名而來的人來自台灣不同的城市,甚至不同國家。竹南蛇窯不只一個窯,它是集合了整個苗栗縣的畫廊、陶藝工作室、柴燒窯和古窯的一個地方。

林老師是一位製陶人、陶藝師,他也是一位柴燒窯師。實際上,他是世界第一的柴燒窯師,他是世界金氏紀錄柴燒窯的最高溫—1563℃保持者。而我有幸親身目睹。他非常熱衷於陶藝。他自少受父親薰陶,跟陶藝一起成長,隨後亦在父親身邊工作。每一天,他都會在和父親共同製作的陶藝桌椅上用自己製作的茶杯茶壺喝茶,也總是用自製的碗子吃飯。所以他是真真正正在陶藝中成長。對於陶藝,他是由衷的崇敬,也很有自主的評價。他會告訴你怎樣區分好的陶藝品跟壞的陶藝品:先看功能,再看外觀。

我記得有一晚我們坐在茶桌旁邊用我們自己做的杯喝茶。這是一個陶藝中心的規定,每個人都要用自己做的杯喝茶,才不會用錯人家的杯子。經常過來的訪客也要遵守這規則。

有一次,我們在測試林老師的姪女做的茶壺。她23歲,剛完成了美術大學的課程,現在在竹南蛇窯工作,能在林老師的蔭下成長,的確非常幸運。她做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小茶壺,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跟她做的一樣好。她很高興我們可以用來試泡黃昏享用的茶。試的時候,小茶壺壺口有點滴水,但只有一點點。然後林老師便開始品評這茶壺。開始的時候是平常的聲量,然後越來越大聲。因為是中文所以我沒有聽懂。但顯而易見他是在評論茶壺的功能。他越說越大聲,一個陶藝師的熱情傾盡而出。我們都安靜的聽著,而她的淚水在眼眶打轉。她也是一個非常關注茶壺的人,熱情也不遜於林老師。看到她傷心,我也感到悲傷,但我也看到一幅美麗的圖畫一個大師跟學徒,一個叔叔跟姪女,同樣的對陶藝傾注滿滿的熱情。那天晚上之後我告訴她,能成為林老師的弟子真的非常幸運。有一天她會成為跟他一樣優秀的陶藝師,有一天她會打破他的柴燒窯紀錄達到1600℃

林老師會說國語、台語,還有一點點的日語,但不會說英語,儘管如此,我跟他溝通的很好。最近,我在Netflix看到一齣東尼羅賓斯(Tony Robbins)的紀錄片我不是你的大師 (I am not your guru) 。片中他問了一個問題:當你還是小孩子的時候,你渴望誰的愛?你的爸爸還是媽媽?我當然渴望著爸爸的愛,因為他從來不會將他的感覺從口中說出來。所以我讓自己對他的身體語言還有他的手勢更加敏感。我花了多年的時間去學習和理解。而我很感謝他教會了我這件事,因為這個觀人於微,用心感受的能力對我來說很有用。所以當我嘗試去看、去聽的時候,我能夠大概得知他人在想甚麼。但當然是必要也沒有其他方法的時候啦。所以我學著跟林老師用另一層次來溝通,主要是點頭、手勢、面部表情跟微笑。雖然他仍然跟我說了一大堆的中文,但也跟我一樣學著這樣溝通。有一次他說了一堆??)()&%$####%%# ,然後用他的食指指向天,我就知道他叫我把晾晒衣服收好,因為快要下雨了。

我們去沙灘收集木柴的時候,我跟他有一點獨處的時間,我需要接收他的溝通模式才能知道要收集哪一種的木材。他很努力的跟我說一些東西,我只能聽懂其中一點。但其實即使有共同語言也不能全部理解的狀況。但當他帶我去沙灘上的山丘,去看這一帶最美的景色,我能夠明白。當他邀請我喝早茶(因為我們是唯一能早起的人),我能夠明白。當我經整晚熬夜燒窯,清晨6點鐘坐在窯前的草堆閉目養神,他為我送上早餐,我也能夠明白。每一次他想要讓我看一些東西的時候我都能夠明白。我們一起分享茶、紅酒、啤酒,還有所以奇怪的台灣食物,也一起看電視,看畫廊裡的藝術品。有時候他太太會過來叫我去看他做不同的事情。當我在看他做茶壺或者準木柴的時候,她通常留下來跟我解釋林老師在做甚麼,也翻譯一些他的意見。

他是一個很好的人。他很愛他的太太和家庭。他照顧輪椅上的父親。他喜歡他的狗狗Million在他跟前。他會對他的兩隻貓咪微笑。當有訪客的時候,他會抽時間為他們講解。對於會對講解感到沉悶的富有太太們只會作適度淺易的解釋,但對陶藝愛好者跟藝術家都會解釋更仔細深入一點。他有很多很多的朋友,每一次他們來都會請他們喝茶。他們一直都很支持他也會跟他買昂貴的茶壺。他的茶壺價位很高,但台灣人仍會願意購買。他也教他的姪女成為一個好的陶藝師和強壯的柴燒窯師。他也教他的太太怎樣做柴燒。他是負責每兩天去早市場採購新鮮蔬茶食物的人。他會做飯。他會去廟宇拜祭。他會在家裡壇上燒香,放祭品供奉神明。每一次他燒窯都會在窯前拜祭。他會跟朋友到深山採集化石。他會在工作室歌唱班唱歌,也會練習太極。

他是一個很好的陶藝師。他尊重每一個人,即使有些人,甚至陶藝師不贊同他對於柴燒比較激進的看法。他從身為陶藝師的父親身上學到很多,但他自己也開發不同的路。他會傳統的陶藝技術,但會以此技術做出新的設計。功能為先決條件,所以他的茶壺沒有一個會滴水,出水量充足,很容易控制,握位手感很好。

他做的茶碗很大很厚,有時候很粗糙,但喝茶都很好用。現在他主要用很粗糙的原生黏土,一種不同石頭的混合物。他的黏土從中國來的時候是乾的,所以他需要用鎚子將其敲碎,篩過之後再加水。這工作現在由姪女來做,她會把木柴分類疊到窯的旁邊,然後林老師收集後再用鋸子鋸好。

他會用大塊的黏土做陶藝,不會用線圈而會用捏壺,因為這種黏土不能黏在一起,無法在拉杯機上用。但我有看過他以前的影片,他能在拉杯機用得很好。他不會用釉料裝飾,反而用原料灰捏到原料的黏土之中。我有問過他,他的手指會不會受傷,他的太太為我翻譯說:他的手指已經因為多年的磨練變得很硬了。而且因為溫度升至比灰的熔點為高,灰會刻進並溶入黏土之中,他稱之為「母釉」。

他是世界第一的柴燒窯師,更得世界金氏紀錄認證。他一生的工作就是為要找到柴燒的正確方法。從每次講解所傾注的熱情你就會知道了。他將他的努力用於築起最有效率的窯,尋找最合適的木柴,用最少的柴量及用比其他人更快的時間達到高溫來燒以保護環境。他是這一範疇的先鋒,他也教我如何用他的方法做柴燒。

我稱他為林老師,但我應該正式地稱他為林大師。

因為你,我成為更好的陶藝師,也變成更好的人